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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「理解」
熱戀的時候,心心相印,即使對方講的是外國語言,你似乎也能聽得懂,即使你們比手畫腳,甚至以圖畫溝通,好像文字語言也都不是障礙。
但那樣的時間只要一進入相處,就露出原形。
愛是需要溝通的。

以前,覺得自己不理解別人,別人也無法理解我,除卻熱戀的一瞬間,之外全是孤島,於是特別喜愛熱戀,不斷追求開始,彷彿那短暫而魔術的瞬間,你真正與另一個人相互碰觸過對方生命的核心。

那是真的,也是幻覺。
戀愛最初,都在講故事,像猛烈燃燒的蠟燭,用彼此過去的快樂痛苦獎賞傷痕做成燃料,一整夜一整夜地放亮,那時還稱不上溝通,也不算是理解,可以說,是在建立資料庫。但那時真美,那時柴米油鹽,甚至交通距離等都不是問題,那時,戀人們只求時間永不停止,你們說整夜的話,寫整夜的信,那時還沒有iphone,不怕手指抽筋地一封一封發著簡訊,那時,每次見面都像是最後一次,生命裡有那麼多想讓對方知道的,想知道對方的,綿綿話語,春蠶吐絲,無盡無期,那時嘴巴多忙碌,一會接吻,一會講話,有時接吻與講話也會碰在一起。

有時是深夜,輾轉夢裡,醒來,兩人像想起什麼似地,又纏著對方傾訴了一番。有時是清晨,因為睡眠將兩人分開,便要快快補足距離那樣,把夢境說出來,一夜不見,如隔三秋。

因為是那麼想要理解對方啊,於是,一日一日增加見面次數,於是,漸漸漸漸,住到了一起。
隨著相處時日的增加,你赫然發現自己並不那麼理解對方,「理解」變成一個奇怪的字眼,特別容易在爭吵時出現,過往的心電感應,心心相映,很容易變成「各說各話」、「雞同鴨講」,過往來不及似的互相體諒,體諒到把人生都重疊起來也不夠的地步,如今,多餘的體諒變成「內心戲」,多上演五分鐘就會導致爭執。

不是相處摧毀了愛情,是愛情才要從相處開始。
熱戀期的電光石火,那些無言自明,不言可喻,甚至不可理喻的,兩人像前世戀人,像失散的雙胞胎,像遺失的一角遇到你才會完整,這些比喻都不誇張,都是真的,但那只是開始,有的考驗久一點才會到達,有的,還沒經過考驗,下台燈光就亮起來了。「如何耐心耐性不緊張不過度想像地聽懂對方的話語」、「如何不卑不亢不怕對方生氣不怕自己難堪地讓對方理解自己的話」、「如何說出應該說出的句子」、「什麼是該說的」、「要如何說」、「如何聽」
⋯⋯有時內心如雷敲打,咚咚咚咚,那些這些以為她都聽得見,當然沒辦法,不好好說出來誰也不能理解。

「理解」的敵人是想像,尤其是受傷的想像,「誤解」的幫凶是上錯檔的內心戲,是自以為是的體諒,是不夠完整的推理,「理解」,除了放下成見,放下自尊、自私、恐懼、面子,甚至是放下對他既有的理解,是帶著「同理心」,但又不要帶著「先同理他然後又突然同理起自己,接著又抱怨為什麼他不能這樣同理我」的複雜心情,要他人理解自己,手續也差不多,最忌諱的是心裡想著:「其實我知道你不可能理解我」、「果然你又誤解我了吧!」

「理解」,是關係裡一條長河,要時時疏通,隨意飄下幾片落葉碎石就會淤塞,「理解」可以隨著時間累積,但只要一把怒火(或妒火)就足以瓦解。「理解」,在學習理解他人的同時,你驚訝發現最難理解的是自己,你目瞪口呆對於新發現的這個自我,這個張口結舌企圖理解,企圖說
明,企圖於關係裡尋找溝通的人,這個自己,如此陌生。

不要害怕,那就是理解的第一步了。
「理解」總是伴隨著恐懼,伴隨著失落,伴隨著可能的失去,伴隨著爭執,伴隨著誤解,伴隨著孤寂,伴隨著無能為力。

「企圖使人理解」則可能伴隨著「羞愧」、「不安」、「內疚」、「丟臉」、「憤怒」、「無能為力」。

都一樣,理解的過程本就不是為了舒適而設計,「自我」經常都是布滿傷痕,一觸即發的彈藥庫。

然而,即使如此,那樣努力地想要理解戀人,也使對方理解自己的,那份惶惶的心意,其實比熱戀時的心意相通,電光石火,更接近愛,因為那需要更多的耐心、等待、付出、自信,那簡直需要透過檢視自己的一生,過往遭遇,身上傷痕,才有可能真實到達,當我們準備開始理解,當我們正在遭逢理解的問題,或許那所謂的「魔幻熱戀期」已經結束了,但曾經有的他心通,那些純粹又難以形容的靈魂的碰觸,依然存在著。

要讓這些變成通向「理解」的基石,而不是造成「幻滅」的原因。
愛總是不可理喻,毫無道理地來了,而我們能做的,也只是讓它「可以理喻」,「可以講理」,有一條「可以繼續」的道路。
-------------節錄自陳雪著作《戀愛課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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